夜間逆旅

一兩年前的歷史課作業。每個人都可以挑一位自己感興趣的歷史人物作專題報告。
如果撞題了，口頭報告順序偏後的就會不太好發揮。幸好我選的題目滿冷門的，感謝瑪麗讚嘆瑪麗。

一直沒機會放上來，最近發文量少了，打算平衡一下，於是放上來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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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一世為都鐸王朝的倒數第二位君主，也是英國第一位女王。

她的名號所以流傳至今，主因在於任內對新教徒的大肆迫害，歷史上的定位偏向暴君，被賦予了血腥瑪麗的惡名。

同時她的背景也是十分夠分量的，家人各自都能寫出一大段英國史。姊妹是童貞女王伊莉莎白一世，父親則是以誇張的結婚次數和創建英國國教而聞名的亨利八世。

一切須從亨利八世的首次婚姻說起。他的父親亨利七世欲維持與西班牙的和平，而令次子續娶兄長亞瑟的遺孀，西班牙公主凱瑟琳。教廷以其尚未與亞瑟圓房為由批准這段婚姻。

兩人之間除了瑪麗外並無其他存活的子嗣，亨利八世又與侍女安妮•博林有染，欲立其為后，因而向教廷申請離婚。然教廷基於政治因素遲遲未批准離婚的申請，亨利八世於是與教廷決裂。

在安妮生下伊莉莎白後，英國立法脫離羅馬教廷，創立國教，由大主教克蘭麥宣告亨利與凱瑟琳的婚姻無效，與安妮•博林的婚姻合法。亨利八世加冕安妮為王后，並貶其與凱瑟琳王后之間的女兒瑪麗為私生女。

他一生共有六段婚姻，並和第三任王后珍•西摩生下男性繼承人愛德華六世。

安妮王后受寵期間貶低瑪麗的身分，限制其自由並剝奪公主本應享有的物質待遇，對她極盡刻薄，更命令瑪麗擔任伊莉莎白的女侍官。瑪麗身為虔誠的天主教徒，甚連天主教的彌撒都不得進行，父親亨利八世待她亦相當冷酷。

安妮王后失寵，被依通姦罪處死後，亨利八世與其侍女珍.西摩再婚生下愛德華六世(珍於產後不久逝去)。

由於瑪麗自願成為愛德華的教母和協助主持繼母的葬禮，父女的不和冰釋，瑪麗重新被賦予權力和財富，回歸王室一員，然而仍維持私生女身分。

從原本被雙親重視寵愛甚至被封為威爾斯女親王，過著享有王儲待遇的幸福童年，淪落到形同僕從的悲慘生活。
儘管地位得到恢復，灰暗的青少年時期依舊埋下了瑪麗一世性格扭曲的種子。

安妮王后毀了瑪麗原本幸福的人生，但並不是所有繼母都如此。珍.西摩和安妮.博林都曾經擔任過凱瑟琳王后的侍女，性格寬厚的她極為敬重凱瑟琳，同情並溫柔對待凱瑟琳的女兒。

亨利八世歷任王后中，珍.西摩和瑪麗關係最為親密，她亦多次為瑪麗公主重返宮廷之事與亨利八世周旋，雖然亨利八世待瑪麗仍不如珍.西摩親生的兒子(唯一的男性繼承人)，她的待遇多少還是有所提升。

又，亨利八世的第六位也是最後一位妻子凱瑟琳帕爾對王室成員間的關係修復無疑是有所幫助的。
作為繼母，凱瑟琳帕爾和兩位公主相處良好，甚至愛德華六世登上王位後依舊與她維持友善的關係。

翌年，亨利八世透過第三次繼承法案，在愛德華之外重新賦予瑪麗和伊莉莎白王位繼承權(法律上兩人仍是私生女。)

瑪麗的繼母們對她在亨利八世心目中的地位變化有相當大的影響，反過來說他對女兒瑪麗的喜惡或多或少反映了妻子的態度。

合理的猜測是亨利八世在意的並非子女本身而是繼承人，從這點可以窺見王室無情之處。東西古今無論哪個國家，總歸是一句老話:「天家無親」。

亨利八世去世後，瑪麗的異母弟弟愛德華六世繼位。由於他年紀尚幼，政權落在以新教徒為主的勢力手中。

儘管瑪麗身為她同父異母弟弟的教母，兩人的感情似乎並沒有特別親厚，於愛德華六世即位後，宗教的差異更成為了瑪麗和異母弟弟之間的矛盾源頭。

愛德華九歲登基，十五歲即離世，在位時間十分短暫。得知自己的生命已到盡頭時，害怕瑪麗登上王位將復辟天主教，愛德華六世甚至不惜違反亨利八世訂下的繼承法案，將瑪麗自王位繼承人中剔除。

由於不可能只剝奪其中一位姊姊的繼承權，同樣信仰新教的伊莉莎白公主也遭池魚之殃，新教派主張將王位傳予愛德華六世的表親，十七歲的琴.格雷;雖非本人所願，她於同年七月繼位。

然而多數人擁護的是瑪麗而非琴.格雷。一是因為她的血統更純正，再者瑪麗公主母女從前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都被眾人看在眼裡，比起來自法國的琴.格雷，臣民更願意支持瑪麗公主繼承王位。

樞密院倒戈，撤回了關於琴.格雷的繼位文告(亦即視為自始不生效，這也是為何在琴.格雷後繼位的瑪麗一世是『第一位』英國女王)，正式宣佈瑪麗為英國君主。琴.格雷被迫下臺，史稱『九日女王』。瑪麗一世隨後登基。

痛苦的過往在此時成為了瑪麗一世的政治後盾，若故事在這裡畫下句點，儼然一齣灰姑娘翻身得以苦盡甘來的喜劇。但瑪麗一世的悲劇並沒有在這裡畫下句點。

在瑪麗幼年還受寵的時候，她父王給她訂的婚事尚且要考慮到英國外交上的利益。曾經有過許多理想的對象，然而當瑪麗淪為私生女地位下跌時，婚事便因此告吹。

瑪麗一世加冕後已是三十七歲高齡，為了生下儲君，以免王位落入其信奉新教的妹妹伊莉莎白手中，她急於物色夫婿。

在候選人中，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的獨子腓力雀屏中選，全然不管人民普遍希望她與英國貴族結婚，並不看好她與腓力的婚姻。

王室的婚配不只是夫妻自己滿意就好，如同她母親阿拉貢的凱瑟琳，從一開始亨利七世為了與西班牙的和平不惜將凱瑟琳再嫁給次子也要留下她，到後來不重視西班牙之間的關係了，王后的地位就變得可有可無，導致她處境尷尬。

政治成就婚姻，婚姻亦成為政治的籌碼。瑪麗一世這場英西聯姻，便是她統治中的第一個失敗。首先人民害怕外國勢力染指英國的統治，再者朝臣亦擔心凱瑟琳王后和亨利八世的婚姻失敗會歷史重演。

事實上也是如此，她的婚姻不但沒帶來實質好處，反使英國捲入歐洲的戰爭而失去位在歐陸的領土加萊。

婚後她並不幸福，於婚姻中發生兩次假妊娠(即患者過度期望懷孕而產生腹部隆起停經等懷孕症狀)後，丈夫腓力便歸國且再未回到她身邊，這場政治婚姻雖未實際結束卻是難堪收場。

瑪麗一世無法產下子嗣，只得將伊莉莎白立為繼承人。政治和婚姻上雙重失敗，她在孤苦中結束了享年四十二歲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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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價:

二戰期間希特勒對猶太人的迫害曾被形容為一個瘋子的挾怨報復，事實上其中有著相當重的政治因素。瑪麗一世會是會是何者?這讓我相當在意。

和家人討論過關於暴君的定義時，我認為昏君和暴君本質應該是不一樣的。

昏君是政治背景不夠雄厚或資質愚鈍無法做出利於統治的決定，受人挾制才沾得一身腥。

被認為暴君的君主則是在確實能達成目的的各種方法裡，選擇了效率而不惜鮮血付諸殘酷手段，通常暴君會被形容為『聰明的狂人』。

然而現實是，無論是否被認為暴君，王座下屍骸成山是非常普遍的現象，亨利八世和伊莉莎白一世於任內基於政治因素處死的人絕不在少數。那麼兩者關鍵性的不同在於何處?

用現代的人道主義來看，光是把人命視作草芥就已經政治不正確，理所當然該被認為暴政，但考慮到專制王權的時空背景，犧牲少部分人的生命以成就統治者的安穩，是再自然不過的選擇，瑪麗一世的做法本身，和其他君主沒什麼不同。

登基以來，她藉由鐵腕手段剷除政敵，同時在經濟上推行不少造福後世的政策。

即使詬病最多的宗教改革，也是透過議會取得表面上的成功，且作為女性統治者並不只是虛銜或依附丈夫得到地位，獨立治理朝政，擁有果敢能幹的一面。

許多明主的治世中也存在不下於『暴君』之數的屠戮，如此仍能在史書上維持光輝的形象，代表在他任內社會的氛圍都是認同他的，甚至在翻案之前排除政敵的殺伐也被稱為『剿平亂黨』而視作政績的一環。反過來推理，『人心向背』便是暴君和賢君的重要分野。

瑪麗一世並不是昏庸之材，相反地幼時早慧，成長過程又嘗遍辛酸的她應當早就具備鬥爭與理事的能力，問題在於她雖然在人民的擁戴中登基，卻未去了解人民所願。

人心易變，今日所喜明日所厭，可能都是同一件事物所致，就如同瑪麗一世這位君主，既代表著英國王室的正統，也帶著西班牙血統與天主教等被視為『外來』的要素。

被人民厭惡的並非手段，而是瑪麗一世強迫他們接受的，與時代潮流背道而馳。

且她的婚姻給英國帶來的影響弊大於利，努力多年仍沒有產下子嗣，對瑪麗一世的聲望造成極大的傷害，這些都是民眾對她無法容忍的原因。

某些文獻中大肆渲染她對新教徒的壓迫而隱去她任內的其他成就，後世眼中的瑪麗一世儼然留下了惡毒巫婆的形象。

若有好好作為儲君健全地被培養，西班牙血統和天主教就僅會是她的背景之一，或許不至於影響到統治方針。

然而由於成長過程中信仰被壓迫和父王繼母利用新教奪走她應有尊嚴的反彈，彷彿要為自己被糟蹋的青春時代進行復仇加倍討回被剝奪的事物來彌補這份缺憾，瑪麗一世在掌握王權後開始高壓迫害新教徒，對許多人處以死刑。

在她心中，新教只代表著帶來傷害的亨利八世與安妮.博林，卻未考慮到，雖然新教傳播過程也歷經過反抗，要已經開始信奉新教的人民再度接受天主教，實屬難事。

民族主義當道，對羅馬教廷與西班牙的認同薄弱與敵對，使英國人開始排斥天主教轉而接納新教。

英國國教儀式和教義並未大改，只是將宗教領袖從教皇改為英國君主，這兒戲一樣的變化，反而才是新教推行成功的主要原因。

英國人自英法百年戰爭後便開始將心收回本島，對自己的國族產生認同感，想必也希望王權和宗教不受外國干擾。

於此同時歐洲大陸的君主們亦開始脫離中世紀教皇加冕的權力制衡，新教主張的因信稱義讓教會的權威日漸薄弱，不再以教皇為尊，也是君主集權的機會。

如此一想，瑪麗一世為了復辟天主教，不惜放棄教會最高元首的地位，以統治者的角度，實為倒退的愚行。

即使尊貴為王，大事上是由不得君主專斷的。瑪麗一世受長年執念和甫登基時一片看好的形勢蒙蔽，始終沒看清楚這點。

受臣民愛戴時，跋扈被稱為威嚴，軟弱被讚為慈和，醜聞與當事人無緣，許多君主或許因此得意忘形，以為天下事如手中棋子任由自己操弄，焉知一但落馬則天翻地轉，過往所有缺點和決策失敗都會被放大檢視。

勝者書寫歷史，局勢造就定位。瑪麗一世並非一個喪心病狂的暴君，她只是個在政治上踏錯腳步，落得手頭皆輸的可悲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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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維基百科條目:【瑪麗一世(英格蘭)/安妮•博林/珍.西摩/愛德華六世/亨利八世】//上海華東師範大學 梁慧論文:<瑪麗一世的宗教政策及相關活動———重新解讀被“醜化”的英國第一位女王>//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 姜守明論文:<從瑪麗女王失敗看英國民族主義的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