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逆旅

為了找資料不小心看到一個叫每日頭條的東西。雖然是繁體不過是中媒。內容總之就是前半有單純的史料，後半一定要叫囂「你對日本的看法不能和我們不一樣」。

每日頭條有篇文章看得我頭好痛。

他們說日本政府把士兵遺骨回收，還去參拜靖國神社是不要臉的行為。

沒錯，靖國神社裡有甲級戰犯，但不過是「也有」甲級戰犯。神社存在的原本目的是安撫戰爭下被犧牲的士兵，畢竟戰死的亡魂其實屬於厲鬼的一種。然而就是這點戳到了中國民族主義者敏感的神經。

台灣人挖掘這段歷史時對日本老兵有單純的緬懷也是不行的，必須帶種「他們不知道中國即將勝利」的輕蔑和同情，就好像一個基督徒看待耶穌出生前的古人和遠方的異教徒，說他們都在靈薄獄徘徊。

我靠有沒有搞錯，什麼中國邏輯。

意思是都是日本兵和日本國民自己的錯，國家應該搶先鞭屍以安慰他國人民嗎?

如果連政府自己都對他們視若無睹，為了敵國不開心說他們壞話，就任由屍骨散落在各國，士兵被當成時代錯誤的恥辱，這些被大義名分徵召的人該如何是好，這種政府豈不是顯得更加不堪?

說難聽一點，日本政府是為了日本人民而存在，不是對中國負責的。除了道歉賠償和處決戰犯，並沒有「從此以後什麼都聽中國」的義務。

就算輸了被政治正確洗臉再難看，把他們派遣出去的國家以及被保護在後方的自己人，最沒資格瞧不起他們。

是否因為中日戰爭，同時代所有日本人都是罪人，我只能說開啟戰爭的國家和高官有罪、下達違反戰爭倫理的指令的部隊長官應負責任，但雙方已經開戰時，敵對勢力的士兵殺死彼此，不該用政治正確去追究，因為這是他們的職責。

至於日本為了戰爭強徵人民的問題，是各殖民地和日本的事情，應該聯合有同樣經驗的人一起進行這段歷史的普及，讓日本教材中的二戰史常態化。中國對自己的定位是被侵略國而非前日本殖民地，本身不具備當事人適格，也沒有轉型正義的經驗，卻總是喜歡湊熱鬧，要求大家都要和他意見一致，真是非常惱人。

如果對前滿州國有經驗的人能夠一起加入討論，殖民地特有的史觀自然是會更完整。不過中國究竟會不會允許東北對日本採取前殖民地對宗主國的立場......當我沒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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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近代鬼故事來看，中國人對日本一直是又恨又怕的，直到美國等盟軍介入後獲勝才有底氣，之後拼命用政治正確去踩日本。簡單來說就跟一戰後法國對德國的態度很像啦。

台灣的日本兵鬼故事，大多誕生在國民政府來台後。登場的日本鬼往往是冷酷如機械、缺乏身為人的個性並且無視當地環境背景的樣板(比方說明明在日治時期不是軍營的地方卻莫名其妙有日本兵半夜在踢正步的故事)。

日治時期，台灣人對日本的仇恨類似私仇性質。對台灣而言，恨日本時，在那個體制下台日又是一體的，日本人可能是你的上司、同事、鄰居、同學。

怨恨差別待遇和惡劣政策，這些是貼近日常的時政，相對具體。

有受益於那個時代而喜歡日本的人，也有因此吃了苦頭而討厭日本的人。

事實上由於日本當時透過戰爭提振經濟，資本主義下的文明蓬勃，只要不是生態鏈最底層，在戰事膠著之前，日本治下包括殖民地民眾其實過著一定水準的現代生活，軍力又是日本史上前所未有的強大，日本的創作圈至今仍然對大正昭和時代與二戰軍武有著無比的浪漫情懷。

類似的例子包括英國，在它號稱日不落國的時代，國土和殖民地歷史下藏著多深的黑暗，並不妨礙後人嚮往當年的強盛。諷刺的是殖民體制雖然本質是壓榨，的確為那個時代的人民帶來了共榮的願景。

我認為對於一段已經正式成為歷史的政權表達這些想法差異是當事人的自由，就像戒嚴結束後有人對國民黨全盤否定，也有人對黨國時代的生活細節感到懷念一樣。

中國對日本的恨意更集體主義、更神話，彷彿宗教教義，不允許中立的討論和質疑，原因在於大一統史觀和專制政體。對中國來說日本是個剝奪了他們共主尊嚴、不知道從哪裡跑來咬人的野狗，完全可以單純劃分為外侮。

日治時期的台灣人長期和日本人生活在一起，知道自己恨的人長什麼樣子。中國人恨的則是戰爭下敵國人最恐怖的一面，是惡鬼的幻影。

是故中國人不懂也不會想去理解，並且對於竟然有人將他們眼中的惡鬼當成人類來看待，而非單方面唾棄，感覺情感遭到背叛。

但受苦既然屬實，懷恨合理，又何須拉人為自己的痛苦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