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逆旅

 
喜歡划手機看各種電子媒體提供的趣聞，
只要點進任一道有趣的標題，話題便源源不絕。

但生活中更常見的一種媒介，是來自鄰座;車站，餐廳或教室。
只要耳朵聽力完好就幾乎無法不聽，各種故事嘩啦啦不要錢地傾倒，
雖然對當事人很抱歉，但咱總是聽得津津有味哪。

某次在餐館吃飯，鄰桌的男生抱怨:
他家老媽以前為了圖方便，煮的永遠是咖哩飯。

他接著說，小時候不覺得奇怪還挺高興的，因為咖哩好吃。
長大一點上了中學，就徹底被每日的咖哩擊沉，
只好自己學著做飯。

結果老媽毫不浪費勞動力，為了營養均衡更嚴格要求煮三菜一湯，
鄰桌崩潰的以自己小時候都沒吃過自家老媽煮的三菜一湯作結。
(嗚哇…這怨念之深)

現在的男生都如此賢慧，隨時能嫁人啦。

回頭看看自己，煎個荷包蛋都能變成破爛的炒蛋，
炒菜時爆香的蒜焦了，菜葉還沒完全變軟就從鍋裡撈起來。
暗忖難道是平時太幸福了才如此之無能?怎教人不冷汗涔涔。

憶及回憶裡母親的拿手菜，萬幸並不是咖哩塊充數。

餐桌上的情況反映家庭內掌勺者的性格。

對我而言算做母親的，可不僅止於血緣上的生母。

教養我哺育我的女人們，
她們在廚房裡廚房外，都是精彩紛程的。

花椒和八角，滷得入味的肉，酸甜的紅燒魚，湯汁濃郁的佛跳牆，
和各式湯料一起煮，開陽和芫荽增添香氣的燉白菜，辣下的毫不手軟。

伯母做為長媳備起家宴很有範兒，大菜是拿得出手的。
屋裡總是一塵不染，年輕時教養子女亦是嚴格。

若將家庭算作她的版圖，她的領土，
伯母在兒時的我眼中就是紅樓裡王熙鳳一樣能幹的人物。

如今她也年過半百了，
依舊是個妝容體面毫不懈怠的苗條婦人。

愛笑愛發怒，也愛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有時尖酸了點，
兒時曾使我對展露長輩以外面目，陌生的她感到害怕。

長大後看來，她也只是一位尋常的女性。

曾經一度使我又愛又怕的這另一位「嚴母」，
也是有著愛面子，嘴上不饒人這些小小缺點的。

對當年身為么子獨自北上就讀的父親來說，
已經成家的長兄長嫂未嘗不是第二父母。

對我而言，她雖對晚輩要求嚴格，但是也是爽利易相處的。

和母親不同的另一種教育的價值觀，
父母其中一方偶因工作不在時，會敞開大門歡迎我的場所，
我從她那裡得到的，不只是填了胃袋而已。

祖母家的餐桌上則多菜心等醃菜，魚放的鹽多了些，重鹹。
我一向喜歡的是韭菜乾香菇和瘦肉一起煮的鹹湯圓，
耐嚼，清湯裡滿是香菇熬煮後釋放出的鮮香。

親手炊製的蘿蔔糕也是難得的，只有年節才能吃到，
切塊，兩面煎得略焦，外酥內綿軟，沾點醬油，樸實卻回味無窮。

祖母老一輩台灣母親的劬勞本色，因年歲增加疲憊了些，
但還是不減餵養兒孫的母性。

兩三歲前，可以說我記憶的開端都是和她度過的。

已經磨去從前教養兒子們時的銳利稜角，
傳統祖母式的她，對么孫更是格外溺愛，
若不論輩分，儼然是名軟和的慈母。

然而或許慈母多敗兒?
隔代教養常有的問題一度發生在我身上。

太長時間沒有天敵，
驕縱過頭以致山中無大王，猢猻也為尊的我，
在和父母的共同生活裡，彼此之間都磨合了好一段時間。

為了把被慣壞的獨生女引領向文明開化的道路，簡直讓父母頭痛得要命。
現在隨便拿一段出來講，都是一齣好戲啊。

當然故事聽聽無妨，
讓弟弟嘲笑也可以笑得比他還厲害硬是蓋過去，
俺是不會承認那個如此之番的猴死囝仔是我本人的!(捂臉

那段生活雖然被成長後繁雜的庶務掩蓋，沉積到記憶的底層，
然而泛黃看不真切了，反而讓人眷戀，如老人茶席上飄渺的茶香。

曾幾何時我從一個出門不帶著就無法放心，在茶桌旁喝養樂多的孩子，
逐漸長為能耐下性子坐在祖母身邊，讓她充做談資的成人。

在祖母旁邊偶爾對長輩們點點頭應話，
向小時候就認識的藥局阿公阿婆再要一杯茶。
如此而已，和祖母之間的牽絆像老家的廚房風景，無比平淡充實。

要論最合胃口的，還是自家母親的味道。

在碗盤裡盛裝著奔走於職場和家庭間，依舊保有的玩心，
和對子女知之甚深的默契。

在餐廳吃過後自己模仿配方的咖哩海鮮麵，椰漿和檸檬香茅烹調的雞肉;

用梅湯入醬先醃過，清爽的洋蔥炒豬柳，
南瓜蒸熟用果汁機連皮打成泥做底，用料扎實的南瓜濃湯，
夏天時豆皮添加切塊番茄與芫荽的涼拌等等，輪番點綴吾家餐桌。

母親一向樂在料理中，不斷向外吸納知識，
一邊煮一邊翻出新花樣。

雖然平時都在外頭解決，偶爾回家吃一次她做的飯菜，
簡直太幸福，堪稱是一周的圓滿收場。

曾經是新手母親的她，也有年輕而無經驗的時候，
光是為了養家餬口，支持結婚後才就讀碩士而收入減少的父親，
她疲於奔命，疏於打扮和保養，私人時間也少得可憐。

生活被工作和子女綁架了，
活得說不上快樂，整個人幾乎是黯淡而委靡的。

幸而三十後半，生活穩定了，
她漸漸學會調整自己的步調，找回了少女時期的活力，
隨著我的成長，母女之間相處也越來越像友人。

從前在家政課，雖然不是沒有做過菜，
但因為動作慢，大多是二廚或打雜的。

不過，就算是天生手腳不靈活，也不能總是如此呀。
一直以來受母親照顧，總有一天必須懂得開伙餵飽自己。

就把現階段的目標定在能把普通的炒飯做好吧，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空談是不能當飯吃的喲。